舊皇家園林「觀雲古園」，午後薄光如綾，石階與苔痕之間，初春尚寒。 園內舉辦春茶會，名為「一期一會」，實為標案前哨。此地將公開改建為茶文化園區，兩大流派——無霞流與白燼會——皆以文化顧問身份受邀入席，暗中競逐未來的主導權。 茶席排列於南側舊廊與露台之間，細竹為簾，古釜為景。 主席席上，公冶岷一身黑白練衣，端坐於主位。茶氣繞指，沉而不語。秦湉坐於側席，專心侍湯，動作一絲不亂。春霧微起，香氣如紗。 觀席走道間，一列行政與文化代表緩步入座。末端一人步伐穩勻，身形筆挺。 他身著墨灰立領外衣，袖口刺有白燼會徽記，神情疏朗，目光如緩光琢石，沉靜且帶壓。 無需介紹，周圍已竊語四起。 螢幕字幕（背景標語）：「青陽建設代表｜安原崢」 他未多語，只微頷應賓，步伐如棋入局，座落間即引數道視線聚焦。 甫落座，侍者奉上第一碗湯。安原崢垂眼望去——湯面浮光未穩，
清晨。無霞山霧未散，晨光淡淡流過樹影與石階。 無霞學堂開啟早課，茶席排開，堂中氤氳靜定。窗外春寒未退，柱上炭火未旺，水汽輕浮，茶香微動，如有若無。 今日授課主題：「斟注心法 × 手氣引導」。延修長老因外務請假，由宗主公冶岷親自講授上半堂課。 課初，堂內尚未入靜。杜展豪試斟第二湯，水線略偏；林珮茹正擦拭壺蓋，卻時不時瞥向前方，壓低聲音說道： 「延修長老請假，宗主今天自己上課耶……有點嚴肅，又有點帥。」 杜展豪聳肩：「他要是教我泡奶茶，我也會覺得帥。」 幾人失笑，笑意隱於茶煙，不敢大聲，僅在茶席間流動，如霧氣掠影。 蘇里坐在角落，靜靜打理器皿，未發一語。 忽然，一道聲音自堂側傳來，平穩卻沉著。 「今日我授一半堂。學弟自上席，從第一湯開始。」 聲音不高，卻如氣牆撐起堂內秩序。眾人迅速歸位，氣息漸整。 公冶岷立於堂尾，未如往常巡席，
觀雲古園，午後日光斜灑在古碑之上。碑身斑駁，嵌於茶山舊徑旁，碑面早已無字，唯有茶樹影落，如舊人未散。 這裡曾是過去的皇室茶園，當時所有御用茶葉，皆出自此地。廣袤茶園之外，還設有專門茶席、藏釜房、控水室，供皇室日常之用。如今，只餘風聲越過殘垣，輕擦過石階與荒徑。 古碑前，是年久失修的舊釜房。瓦脊塌陷，石牆苔痕，釜體遺構與雕紋殘片依稀可辨。那些未註銘的歷史，長年被遺落於草叢與雨痕之下，像一頁未被翻讀的封底。 直到近年，市政單位重啟古園活化計畫，開放招標，吸引多方競逐。這場說明會，即是最終標案的前導階段。 平台以灰布簡設，四周皆為古園遺構，未經粉飾。茶釜房殘瓦裸露、牆面斑駁，如一座未經修辭的舊場。歷史裸身站立，與現代並置，形成一種視覺上的對峙——或融合。 背板標語簡潔沉穩： 「觀雲古園活化案 × 無霞展演前導發布會」 記者蜂擁，快門聲如雨點連綿，長鏡、短焦、直播鏡頭齊舉，
園區正午，模組區依舊喧鬧。 數十名豬仔戴著耳機，對著腳本反覆念著話術。 催促的聲音不斷傳來，像是系統農場，而非任何培訓中心。 陸驍白坐在角落，面前是一台癱瘓兩天的話術調度機。 三名技術工折騰不出結果，他卻在觀察中找到症結： 分配權限重複遞迴，導致自動封鎖。 他迅速輸入清除碼，重設後台佈局。 死機的螢幕立刻恢復。 路過的阿哲頓了下，冷聲問： 「你，張守國？」 陸驍白抬眼，淡淡點頭。 園區裡沒人知道他的真名，陸驍白越來越適應這個新進豬仔名字「張守國」。 「你做過工程師？」阿哲盯著螢幕。 「以前在台積電，維修自動化線路。」陸回答得平穩，語速放慢，裝成南部打工仔。 「沒幾個月就被裁了。」 阿吉湊上來，酸溜溜地笑： 「哇靠，你是創辦人還是晶圓之神？講得跟真的一樣。」 BOBO也笑：「不會是那種AI公司吧？專門包裝幾個字就騙人投錢，結果自己連薪水都發不出來？」 陸驍白只是笑笑，沒有回應。 阿哲卻多看了他幾眼，語氣微冷： 「這台能修，以後模組優化，你支援一下。」 當天下午，
海面上，島嶼如一枚暗影，隱伏於南海防空識別區邊緣。 TT Park 海上詐騙園區，一處無國籍灰區。 對外，它有一個華麗名稱—— 「TT數位融合生活園區（Tech-Tropical Living Zone）」。 宣稱由東協國家與國際科技公司合作打造，口號是「培訓當地年輕人接軌全球科技職能」。 宣傳冊上寫著：AI客服訓練、語音模組導入、跨境電商模擬、AI金融教育。 乾淨的形象影片、官員參訪的安排、假媒體的報導，構築出一個完美的假象。 實際上，這裡是語音詐騙的煉獄。 數以千計的青壯人口被誘拐進來，成為所謂的「模組」。 園區的每一次「培訓」，都只是為AI詐騙話術蒐集資料。 所有的語音、聲紋、對話邏輯——都是奴役的包裝。 黑色大理石的會議室內，牆上掛著三塊時區鐘，對應不同國家。 角落站著兩名持槍保全，投影牆中央，同步著五方視訊。 杜鏡舟身著黑襯衫，坐在玻璃會議桌前。 一杯黑咖啡，冷氣壓低的嗡鳴，他的眼神像海底暗潮，緩慢卻致命。 「舟哥，
清晨．無霞弟子堂 天尚未全亮，堂外山霧未散，堂內卻已坐滿人影。 這是一間長形的木結構茶堂，窗櫺敞開，晨光由東方斜斜透進，落在石灰塵中若隱若現的香絲上。爐煙不濃，卻有溫度，像是時間本身正在慢火裡被泡開。 十餘名無霞弟子，皆身著素色練衣，兩兩對坐，各自布席、煮水、習器。他們幾乎不語，只有器物與器物相遇的聲音、柴火的抽氣聲、細水入釜的聲響在整個空間中錯落流動，像一場內斂而專注的集體靜坐。 其中數人年紀略長，手勢精熟，轉盞穩、理布準；也有幾位年輕者，神色謹慎，動作略慢，卻極力維持住儀態。整體卻仍井然，宛如一曲無聲練習曲，節奏整齊，氣息一致。 空間彷彿有一層透明的氣牆，將茶與人、器與手、火與水之間的張力維持在最剛好的拉伸之中。 就在此刻，一道細微的腳步聲踏進這氣牆。 秦湉出現在門邊。 她著見習服，布料挺直得彷彿還帶著包裝褶痕，與堂內其他弟子略為柔和的衣物對比鮮明。她微一頓步，眼神掃過座席，腳步輕快卻略顯生澀，像是都市語境未全轉換，仍殘留慣性。
清晨六點，天還未亮透，整個TT Park被一陣低沉的機械聲震醒。像是一場蓄意無聲的清場。 「阿吉，醒醒，來了。」小珍姐推開食堂後門，嘴角還叼著電子煙。 兩台灰色無標誌卡車從北側通道駛入，隨即在主控棟前停下，車門啪地打開。一隊身著紅色工裝、鴨舌帽刺著紅蛇頭圖騰的部隊魚貫而出。他們無編號、無標語、步伐一致，背後配有便攜通訊模組與懲戒包。 「靠，紅蛇軍團整隊進來了……」BOBO一手抱著便當盒，一手抖著筷子。 「這不是巡邏，」阿吉低聲說，「是軍事進駐。」 紅蛇成員每十人一組，各配置一名控制員、一名巡邏兵、一名特勤執行官。他們進入園區後未發一語，只在每個關鍵轉角架設掃描樞紐與監控感應線。 陸驍白站在偽造間門口，看著這些動作像模組部署的士兵，心中浮現出兩個字：清洗。 小珍姐冷冷吐出一口煙：「紅蛇進場的意思是——接下來這裡，所有違規思考都會被處理。」 園區西側的Wi-Fi訊號忽然中斷，幾台原本還能存取的工作模組閃出紅字：「暫停服務」。 「幹你娘勒，我才剛用那個語音備份啊，全部被鎖了！」阿吉拍桌爆罵，整包香菸從口袋裡掉出來。 BOBO瞪著螢幕發愣：「他媽的，
清晨的無霞山靜如止水，霧未散，弟子堂內已點起香爐，茶湯微沸。晨課由公冶宴主持，她一身練衣，步履輕盈，語氣柔和卻不失分寸。 「茶訓四字——清、敬、寂、真。清者，心無雜念；敬者，對器如禮；寂者，不語而定；真者，不假其技，只問其氣。」 她行於席間，指點各人手勢、水溫、布巾鋪法。十餘位弟子分坐兩側，皆是無霞內門與見習者，各自練習煮水與執釜，動作有快有慢，氣息多寡不一。 堂內雖靜，但低語漸起，起初壓得極低，後來在水聲與爐聲間愈傳愈廣。 「你們聽說了沒？晝隱釜找回來了。」 「真的？那可是無霞的魂耶。」 「我聽說是宗主親自去京都拍場取回來的——那我們無霞是不是要翻身了？要重新領茶道風潮了吧？」 有人應和，也有人質疑。 「話是這麼說啦……但晝隱失蹤這十來年，無霞也真的沈了一陣。白燼會現在勢頭多猛？小流派也是一個一個跑出來，各自搞展演、
園區咖啡廊旁的半開放工作區依舊亮著。此處白天是模擬培訓與資料備份空間，夜晚則開放給內部技術人員彈性加班。 陸驍白就是利用這一點，和阿哲申請了模組整合與錯誤診斷的技術支援職位。表面上是在協助AI話術訓練模組轉檔，實則利用權限，慢慢在自己的電腦上重建一張園區的金流地圖。 他坐在筆電前，螢幕映著他冷靜的側臉。滑鼠在一組又一組帳戶資料之間快速游移，筆記本攤在一旁，畫著一圈又一圈的箭頭與標註。 「這些錢，轉得像曼陀羅。」 那是他剛剛推演出的結果。薛裳凝給他的那串人頭帳戶資料，在幾個看似隨機的跳轉節點中出現了對稱與重複。他直覺這不是亂數，而是一種有意設計的「分散中心結構」。 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。 薛裳凝倚在門框邊，臂彎裡挽著一杯熱咖啡。 「一層層，一圈圈，看似有序，其實只是為了隱藏中心……也很像人生。」 她走進來，站在他對面的工作桌邊，眼神落在他手寫的草圖上。 「你幫我找的帳戶源頭，是藏在這裡嗎？」 陸驍白抬頭，第一次真正長時間看她。 她今晚妝容卸了一半，眉眼淡得近乎素顏，髮尾微卷，有點亂。他一愣，隨即語氣平淡回道： 「原來妳不是只會煮咖啡。還會說人生哲理」 薛唇角輕挑，沒接話，只是將手中那
木牆、灰毯、微光。拍賣會場散去的尾聲像退潮的靜謐，茶香與餘音盤旋在這一室寂光裡。 公冶岷站在窗前，一手負後，指節輕扣窗框。 門輕輕推開，蘇里走進來。 他穿著藏灰立領外套，肩上掛著記者證，身上卻不帶一絲媒體人的浮躁。 蘇里——外界熟知的文化記者，《觀語》雜誌前專欄編輯，長年關注宗派器物與民間禮制變遷。 但他還有另一重身份——無霞之流的外門弟子。腳踏山野與媒體之間，是少數能為無霞操作「門外語言」的人。 他與公冶岷之間，有著絕佳的默契。 「你如願了。」蘇里語氣開心。 公冶岷沒轉身，望著窗外濛濛夜色，像在數著這場棋局已落下幾子。 「晝隱應該在今年之內回到無霞。」他語音極輕。 蘇里走近，將手中一本薄冊放在桌上。 那是《東亞收藏季報》去年春號。封面是一只老釜，黑得發啞，標題簡短：「湯無聲，釜可語。」 「那篇文章，四千字，三張老照片，一段引自無霞的內頁。」 他語氣平穩，像在回顧一件無需誇耀的往事。 「當時你說，
地點：資料偽造間｜入園後第三天 資料偽造間的空氣有股塑膠與墨水混合的味道。牆上貼滿了各國護照、學歷證書、社群頁面的樣式模版，像是某種病態的萬國牆。 BOBO對著攝影鏡頭擠眉弄眼：「我今年25歲，唸醫學系，媽媽是名媛，爸爸是失聯的海軍將官。我想賺點生活費——但不騙你啦哥哥，這是我最後一次。」 陸驍白在一旁皺眉，把「失聯將官」的設定劃掉。 「這不是人設，這是詐術建構。邏輯要封閉，動機要合理。」他冷冷說。 「吼，拜託欸守國哥，我都說是最後一次了，感動牌加上身份神秘，才有轉單率啦！」BOBO笑嘻嘻地搖頭，把剛剛被劃掉的設定又偷偷寫了回去。 阿吉在一旁點香菸，邊抽邊說：「幹，今天這單交給你操刀。你寫一次完整履歷、調一次語音包、上一次聲紋。」 他指的是，真正從頭到尾騙一個人。 陸驍白沒吭聲。他戴上耳機、打開模組控制面板，輸入語音主題為「遠距留學生貸款協商」。 畫面亮起。 螢幕上是一個年約50的英語系婦人臉孔，表情緊張，她對著攝影鏡頭說：
京都拍賣會場的 VIP 休息室，燈光溫潤，木牆沉穩，地毯是淺灰紋路，一如場內的氣息——有茶，有煙，有壓抑的安靜。 香氣不濃，卻熟悉，是和晝隱釜一同被帶進來的那種「舊時器物」味：乾燥炭香與靜水餘溫，像是被封印在時光裡的某種氛圍。 秦湉斜倚在沙發一角，手指拂過手機螢幕，畫面上仍停留在剛才落槌的一刻。她不動聲色地看了一會，將手機闔上，放回桌面。 桌邊，一塊寫著「301」的舉牌，隨意地斜靠在茶几角落。彷彿從剛才的拉鋸戰中抽身出來，這號碼便已成過去式。 她眼中無明顯失落，卻也無釋懷。只是靜靜地看著茶水冷卻，杯緣微涼，一圈圈波紋輕敲著她剛剛仍在洶湧的心緒。 門邊傳來輕響。有人推門進來。 他身形筆直，白襯衣扣至最上，眼神掃過整間空間，在落至她身上那一刻，略一頓。 秦湉沒有抬頭，像是已經知道他會來。 直到他的腳步聲接近，她才緩緩抬眼。 「恭喜。」她語氣平和，唇角浮起一抹笑意，「晝隱，